2016年，安徽省查处的一名巨贪村官，让公众震惊。淮北市烈山村原党委书记刘大伟在长达十八年的时间里，将村集体资产用各种手段或侵吞或挪用，涉案金额高达1.5亿元，涉嫌犯下挪用资金罪、职务侵占罪、贪污罪、行贿罪等七宗罪名，牵出连带犯罪人员19人。这一案件涉案金额之大、时间之久、人数之众、罪名之多，实属罕见。一个村官为什么能够贪腐至此？《新闻调查》前往淮北进行调查。

烈山村原党委书记刘大伟

外来女婿发家史

    刘大伟的发家史，与烈山村的煤矿密不可分。早年间，刘大伟是入赘到烈山村的外来女婿，先是在村办水泥厂当业务员，因为脑子活、会来事儿，一步步走上企业管理层。1998年，刘大伟当上了村上的支柱企业友谊二矿的矿长，在这之后，这个村集体企业逐渐被刘大伟和他的家族把持。掌握了全村的经济命脉，刘大伟也因此成了村里的实权人物，一步步从矿长，当上了村委委员、村党委副书记、村党委书记。

友谊二矿如今已关停

    2006年，刘大伟在村上又成立了一家惠尔普建筑陶瓷有限公司。这家公司是由友谊二矿作为主要出资方注册成立的，收益也应该属于村集体。但他将公司中友谊二矿出资额为1490万元的74.5%的股权侵吞，并无偿转让给由他个人实际控制的其它公司。此外，他还涉嫌挪用惠尔普公司的资金4700万元，注册成立或增资由他实际控制的多个企业。

    除了用几十家公司、400多个账户转移资产掩人耳目，刘大伟还在2003年与妻子况桂兰办理假离婚，将大部分资产转移到况桂兰名下，并让妻子前往海外。而他的儿子刘龙博和多名亲属，除了协助他转移资产，还在南京、上海、美国等地购置了多套房产。

    刘大伟一步步蚕食着村集体资产，富裕的烈山村也逐渐衰落。如今友谊二矿已经关闭停产，村子里人烟稀少，只剩下颠簸的乡道和破旧的房屋，偶尔有运煤的火车穿梭，提醒人们这里曾经的富足。

    “你挣钱都让他败完了，最有钱的村败成最穷的村。原来说句难听话，人家外边都编笑话，烈山狗都能说着对象，”村民苦笑着说：“现在人都谈不到对象”。

    刘大伟多年来侵吞集体资产，村民们并非没有感觉，但是，为什么多数人选择默默忍受？为什么他能够把持村子十多年，无人反抗、无人制衡？

“在烈山村，他就是法”

    刘大伟打人在村子里人尽皆知，“他做得再错，你都不许说他，他在后面劈头就揍，你抗议什么你抗议。”

    村民们说，刘大伟经常当面动粗，甚至雇佣打手来殴打，即使是村两委成员也被他殴打过。烈山村的村委委员张成伟说，一旦有什么事让刘大伟不满意，他不仅会打骂，还会用各种方法排挤报复，甚至曾经一度自作主张解散村委会，“在烈山村，可以说他就是法了。”

村民回忆被殴打经历

    村民反映，刘大伟不仅在日常村务管理中动用打手，在拆迁等重大问题上，他也使用暴力手段。2013年11月，有村民指控刘大伟动用暴力手段，对南湖边一家养殖场和饭店等房屋进行了强拆。

    村民刘凡侠说，当晚有六十多个人穿着迷彩服带着盾牌和棍，开着挖掘机直接来强拆，并提供了录像，“当时我老岳母已经九十多了，那些人将她往外拖，把她吓得不轻。”

    当我们就此事询问刘大伟，他却声称村民的说法和视频都是假的，而当时在烈山镇担任党委书记的任启飞，却印证了村民们反映的情况。如今面对镜头，刘大伟依然诡辩闪躲，推卸否认。对于各种转移、侵吞集体资产的行为，刘大伟自称是因为“不懂法”，“我只是想叫烈山村的企业做大做强，越多越好，我只是有这种想法。这可能就是说你不知当中就犯了罪了，就是你无意当中就把这个事做错了。”

烈山镇原党委书记任启飞

    刘大伟所谓“不懂法”的结果，是巨额集体资产通过各种渠道，陆续都变成了他个人的。而这样一个在村民眼中横行霸道的村官，在之前当地媒体的报道里，却完全是另一种形象。与村民闲话家常、与员工亲切交谈、“致富不忘报桑梓”、“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报答乡亲们的恩情”……在这样的光环笼罩下，刘大伟拥有了“全国煤矿优秀矿长”、“安徽省优秀青年企业家”、淮北市“中国好人”等多个头衔，甚至还当上了安徽省人大代表。

    一个欺压村民、贪尽村财的村官，为什么能为所欲为十余年，甚至各种光环加身，直到省委巡视组发现问题督办，才最终被调查呢？

监督机制近乎失灵

    由于刘大伟家族势力强大，十几年来，烈山村内部的监督实际上完全被架空。虽然村里也按制度设置有村民理财小组，监督村里的三资管理，但实际上，不论是村民理财小组成员，还是各村办企业的财会人员，都是刘大伟安排的亲属和亲信，集体企业经营情况如何、有多少集体资产，他从不向村民公开。对此，村民们并非没有疑问，但对于敢质疑的人，刘大伟就予以蛮横打压，甚至于动用黑恶势力殴打。而本该对刘大伟进行监督制衡的村两委，也完全失去作用。

    清华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主任程文浩称，这几年中纪委公布的很多基层民生腐败的案例，共性是非常突出的。村官权力虽然有限，但在当地百姓、在当地范围内，他的权力是有垄断性的。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权力很可能会变成绝对权力，而绝对权力绝对会腐败。

清华大学廉政与治理研究中心主任程文浩

    小官之所以能成为巨贪，背后往往有当地上级的监督缺失。烈山村村民们就告诉我们，刘大伟之所以能够为所欲为，除了倚仗家族势力掌握了实权，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上面有“保护伞”。

    十几年来，刘大伟费尽心思经营上层关系，烈山区原区委书记、原区委副书记、原常务副区长、烈山镇原党委书记等人都与刘大伟关系密切，存在包庇袒护、收受贿赂的情节。根据调查，刘大伟每到逢年过节，就会以看望对方父亲的名义给烈山区原区委书记刘亚送钱。

    “我就是有时候过节我去看看他，没有什么交往，就是一种情感上的交流，有时候我也就带点现金去，有一万的，也有两万的，我认为是正常的。”

    利益的往来求得了上级的庇护，多年来，对于刘大伟在基层的种种问题，上级部门几乎没有任何监管，而对于村民们的反映也视而不见。此外，刘大伟能够搞定拆迁等难题的“能力”也得到了上级的认可，镇里甚至直接把拆迁补偿款的具体分配权交给刘大伟。

    “镇里认为刘大伟是个能人，你只要给我弄好，至于你怎么样开支你怎么安排，镇里我也不要参与，所以说内部不要这个监管了。”纪委办案人员说。

    村民们虽然多年来对刘大伟的贪腐行为感到不满，但却很少有人出头。程文浩分析：“百姓是非常关注 自己的切身利益的，但他为什么反而显得漠然呢？正是因为我们长期以来不去公开信息，使得百姓觉得我关注和不关注其实没什么两样，才形成了这种漠然的结果。”

    直到拆迁涉及自家的房屋、鱼塘时，村民们才感到切身利益被触碰，开始反抗。暴力拆迁过后，强拆的几户村民去区委区政府上访，刘大伟被镇里免职。2014年，安徽省委巡视组进驻淮北，正值南湖拆迁之后，不少村民向巡视组举报刘大伟，使得刘大伟最终被调查。2016年，刘大伟被调查并确证了七宗罪名，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。

    如今，刘大伟和多名“保护伞”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，烈山村被刘大伟把持的日子终于成为过去，但是，这一事件留给人们的思考还没有结束。基层腐败问题，不能只靠上级的巡视督办来解决。如何能让制度真正发挥作用，让监管真正落到实处？一个巨贪村官的故事，在引发惊愕与愤慨之余，需要认真解读的还有很多。